前一阵我在超市撞见了中学同学。我们十多年没见了。她还是那个毛病，第二句话便扔过来：没想到你变化还挺大的。

　　我问她，我哪儿变了？她含糊一阵，说我现在活脱脱是个女强人。

　　这句话对我触动蛮大。我回到家，卸了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虽然每天也要对着镜子刷牙洗脸化妆，但好像很少这么认真地观察自己。这张脸，怎么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呢？原来像小溪一样弯弯流淌的眉毛，如同鹅卵石一般的眼睛，还有温柔似水的眼眸，都去哪儿了？一抬眉，一转眼，眉角眼角如利剑倒挂，眼眸里闪烁的分明不是平和，而是来势汹汹的怒气。

　　我一下子就哭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把脑袋埋在臂膀里，深深地扎下去。我不想看我的脸，再也不想看了。

　　因为什么会改变容貌？

　　相由心生。回想起青春灿烂的日子，我的心境是那么简单：上学，回家，周末去公园骑自行车。爸妈对我的期望也唾手可得：找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男友，恋爱，结婚，生子。我比同龄人的心志要晚熟。我不太关心国家大事，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搞对象这件事上。

　　我倒觉得谈恋爱是正经事呢。

　　当你回首一段逝去的感情，如果怎么用力都无法想到那个人给你带来的好而只有不堪，你会不会责怪自己浪费了时间？

　　我就是一个教训。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关系一直不错，高二分班之前突然来电了。当时我以为他要学文科，几乎每天快以泪洗面了，总觉得从此就是天涯两地，再也见不到似的。我问自己，为何对这个男孩这么在意？于是我开始在那年暑假给他写信，每周一封。开学那年，揣着八封信想去文科班，跟他做一个了断，没想到他正在我们班里擦玻璃。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他说我来上课啊。

　　现在想起来，这是他给我难得的一次惊喜。我变得口吃，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问我你拿着什么，我蹦出来的话却是：我们谈恋爱吧。是你追的我——直到现在每次闹到不欢而散，他还是会搬出来这句话。其实我难过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他侮辱了我的曾经。我是那么喜欢他。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况且当时的他是那么美好。

　　是真的美好，还是你虚幻出来的？

　　我们的交往特别简单，大课间在操场边的小过道里，眉来眼去一会儿，放学后在街角小马路上，眉来眼去一会儿，周末在公园的花坛边，眉来眼去一会儿。

　　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幸福——就像是一个彩票中奖者，每天沉浸在舍我其谁的幸福里。我根本就想不到他是否想着情人节送礼物，是否甜言蜜语逗我开心，甚至看着他有点厌烦地看着我，有点笨拙地牵着我，手心冒汗地吻着我，我都一阵阵感到幸福地眩晕。女人啊，都是贱骨头，更何况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我开始计划我们的未来：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工作。每天下班他来接我，然后牵着手去菜市场买菜，我做饭他看电视，他突然跑过来抱着我的腰，我转过头跟他说，快去里屋看看宝贝醒了没有。

　　我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没有考进同一所大学，但两个学校挨着，虽然不在一个单位，但只隔一条马路。我放弃了一些更好的机会，但我心甘情愿。我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为了顾全大局必须要这样做。

　　你俩真是密不可分啊。

　　他的大学同学说，我们俩就快黏一块了。我陪他上课，吃饭，打篮球，看电影，参加社团活动。我担心他视力下降、颈椎压迫、营养不良，就给他揉眼睛，切水果，逼着他吃综合维生素。他迷上了电脑游戏，开始旷课。我怎么劝也不管用，开始替他上课，帮他记笔记。

　　我像个疯子似的，黏着他，宠着他，纵容着他。当时已经有人喊我大嫂了。别人觉得这是笑话，可我把这当了真。既然是他的另一半，自然要替他分忧。

　　他为你做了什么？

　　他是一个特别懒的人。而且是骨子里的不积极，不主动。这么多年，他几乎记不住我们的纪念日。他知道我的生日，却从来没有主动为我准备过一个惊喜。平常生活里，他也不是一个拥有正能量的人。班级活动不想参加，学习不想努力，奖学金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大学四年，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我曾统计过他一周的伙食，如果不是我主动要求改善伙食，他每天吃三顿干锅土豆片都不会嫌烦。

　　他不爱出门，更不愿意带着我出门。我们交往这么多年，一起出游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而且去的地方都是度假村，根本没有任何让他流汗辛苦的地方。

　　而且每一次出门都是我做攻略，我就像是带着一个孩子似的把他带在身边。十分钟的路途，他就说累了不想动，甚至埋怨我，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待在家里。我恨不得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奶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抱怨。

　　工作里他也不是一把好手。工作这么久了还是最普通的岗位，晋级这件事想来是遥遥无期了。和普通同事打得火热，和顶头上司倒是不冷不热。

　　你想过改变吗？

　　最开始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懒惰，但心眼好，没有花花肠子。后来我想明白了，就他这个精神状态和物质水平，估计没有姑娘会钟情于他。我这样十年如一日地陪伴左右，对他而言完全就是希望工程。

　　我曾经想过改变他。撒娇，佯装生气，甚至希望他身边的人感化他，都失败了。他的口头禅是，老夫老妻了，装这些样子给谁看呢？

　　我是真的生气了。就像我高中同学说的，原来我说话慢条斯理的，根本不可能叉着腰骂街。可现在你看我，只要不符合我心意，我就可以把自己当泼妇，后来进化到了只要谁惹我，我就可以跳起来骂街。

　　我们的关系不复从前了。他总说你是不是吃枪药了，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我的反击是，谁让我有一个没用的老公。每到这时，他就不说话了，脸憋得像猪肝红。

　　甚至连结婚都是我主动要求的。两年前春节我去他家吃饭，我跟他爸妈说，叔叔阿姨，我打算和他结婚了。他爸妈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家儿子就交给你了。结婚那天，他又开始闹脾气。说礼服太紧，流程太赶，来宾太多。我说你知道今天是咱们人生最重要的日子吗，他像个小学生似的瞅着我，眼里迷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