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惟独在香港,爱国的表达会变得那么重要?说穿了,乃是150年的殖民历史使然。尤其是,共和国五十多年来的艰难浮沉,香港人不只置身局外,其中更有许多是避祸南来,所以爱国成为一种突出自己的正面价值。
很难想象香港还有谁能够像霍英东这样,身后得到几乎所有政坛中人的赞颂。连一向被爱国爱港人士指斥为“串通英美”的香港民主派李柱铭都说他为人谦虚、与世无争,“霍英东虽然不支持民主,但他甚少批评民主派,也没有怎样批评过我”。
除了性格特点,霍英东最令人折服的是他的爱国精神。另一位民主派健将张文光就如此形容,“讲爱国,霍英东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因此一众民主派也不得不佩服霍英东,因为他是“真爱国”。
既有“真爱国”,那么可有“假爱国”吗?或许有的,那可能就是著名的“忽然爱国”了。例如在港英时期入仕,自言回归以后突然发现自己每见国旗飘扬,“心中都不免一阵激动”的高官;又或者一些巨富商贾,回归前后一下子转变了心态,公开放言自己对国家的由衷热爱,1967年时怎样和香港“革命群众”对着干的往事就当粉笔字一般地抹掉。
霍英东可不同了,早在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他就冒着被捕的危险,利用手上的船队突破封锁,“偷运”物资回内地,帮助中国渡过难关。虽然这种干别人不敢干的事的商人冒险精神,也为他赚得庞大利润,但以当时的环境而言,这实在是雪中送炭,与“忽然爱国”派的锦上添花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霍英东敢在港英极力排斥左派势力时就坚定爱国立场,且为此还遭受港英政府百般留难(例如截断他兴建的大楼的水电供应),这也是后来者难以望其项背的“彪炳战迹”。其后他早着先鞭,大力响应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政策,在内地投资建设酒店、公路和高尔夫球场,就更不用说了。因此他成了全国政协副主席,是第一个位列国家领导人之列的土生港人,在香港“左派”和爱国阵营中无人能出其右。
可见所谓“爱国”,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就算,还得有实际行动;而这实际行动的经历愈长远,其人的爱国程度就愈高;为此付出的代价愈大,其爱国之心才愈见真切。爱国是要讲资历的,当一个人爱国爱到有霍英东这么完整的资历,他就不只拥有举足轻重的政治影响力,还能赢得敌对派系的尊重,叫民主派巨头也得竖起拇指叫好。
可是霍英东作为一个爱国商人的样板,却又正好说明了香港政治的一个奇特现象,那就是爱国价值的膨胀。为什么会有一群人“忽然爱国”?为什么某些高官要迫不及待地对着国旗流泪?为什么有些商人抨击民主派的时候往往要比传统爱国人士还激进?这岂不正是因为“爱国”很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一种政治价值吗?
综观全国各地,提拔一个官员,贬谪一个干部,理由可以是他廉洁或贪腐,可以是他精明或愚眛,可以是他勤政或无能,但从来没有一条是叫做爱国的。有的话,那也是在他身后盖棺论定之时,悼词必备的点缀罢了。
为什么惟独在香港,爱国的表达会变得那么重要?说穿了,乃是150年的殖民历史使然。尤其是,共和国五十多年来的艰难浮沉,香港人不只置身局外,其中更有许多是避祸南来,所以爱国成为一种突出自己的正面价值。
偏偏爱国又是一种抽象的心理情绪,一种可以说得玄而又玄的精神价值,难以证实、难以确定。由于并非每个人都有霍英东这样的机遇和经历去证明自己爱国,所以某些人就只能把爱国变成一种表演,或诉诸矫情的言辞,或形诸夸张的行动;似乎只要出于爱国,再无理的言行也都可以接受,久而久之,爱国在某些人那里竟成了一种肉麻恶心的滥调。愈是高举爱国旗帜,我们愈难分辨其中的真假虚实。末法时代,人人为佛。
或许我们不应苛责“忽然爱国”派的虚伪,因为那也是种无奈,谁让殖民统治的历史那么长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