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我策划了一次香港作家联会与北京大学举办的“二000年北京金庸小说国际研讨会”,金庸在北京研讨会一次活动的休憩缝隙,蓦然讪讪地对我说:“潘先生,谢谢你替我做了许多事,你离开出版社(明河社)的事,当时处理很不当,你受了委屈,为此,我表示歉意。”与金庸相交多年,他虽然文采风流,却不擅于辞令,以上迸出的几句话,相信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副刊评核“五字真言”
金庸主政明报集团,除了开会偶然讲话外,平时大都是用写字条的方式来传递他的指令。与他聊天,他用很浓重的海宁腔与你交谈,很多人都不得其要领。
即使这样,金庸的“明报企业王国”却是管理有度、应付裕如的,令人刮目相看。他奉行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管理原则。他深谙用人唯贤、人尽其用的道理。一旦找到他所器重的人,便委以重任,放手让其发挥,一般不过问具体事务。所以明报集团旗下,凝聚了不少有识之士。
“金庸的字条管理”是明报企业的一大特色。金庸的字条,都是浅白易懂、言简意赅的,好比后来所有《明报》的管理层所奉行的“五字真言”和“二十四字诀”,可视作办刊物的秘诀。
《明报》评核一篇副刊文章之好坏,金庸定下的“五字真言”:“短、趣、近、快、图”。为此,金庸亲自作进一步阐释:
短:文字应短,简捷,不宜引经据典,不尚咬文嚼字;趣:新奇有趣,轻松活泼;近:时间之近,接近新闻。三十年前亦可用,三十年后亦可用者不欢迎。空间之近,地域上接近香港,文化上接近中国读者;快:金庸初提“快”字,后改用“物”字,即言之有物,讲述一段故事,一件事物,令人读之有所得。大得小得,均无不可;一无所得,未免差劲;图:图片、照片、漫画均图也,文字生动,有戏剧舞台感,亦广义之图。
选稿的标准,以二十四个字为依据:
新奇有趣首选/事实胜于雄辩/不喜长吁短叹/自吹吹人投篮
以上用稿标准,虽然他原先是针对《明报》副刊而言的,但是已成为明报编辑选稿的标准了。
金庸自己对文字的东西,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记得,我开始编《明月》时,收过他两三次字条,大抵是他翻阅《明月》时,发现那一篇文章有误,诸如题目不达意,那一页有若干异体字,那一处标点符号不当……
每当收到金庸字条,编辑部的同事都格外紧张。所以在校稿时特别用心。迄今,《明月》每篇文章,要求有五个校次,尽量使到少出错,甚至零错字。这都是金庸择善固执的优良传统。
金庸的博识,与他喜欢阅读有关。陪金庸出游,他每到机场,往往趁余暇的时间,要我陪他去逛机场书店。1995年初春,他接受日本创价大学颁授荣誉博士头衔,来回程经东京机场,他都乘空寻隙去逛书店。他除了精通英文外,还谙熟日文、法文,他在机场书店一站就大半个钟,拣到一本好书,如狩猎者猎到猎物,喜上眉梢。
金庸的办公室除了书多,他在山边的复式寓所,上层近300平方米,其三幅墙都做了书架,触目是琳琅满目的书海,置身其间,大有“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北城”之豪情胜慨!
金庸的成功是多方面,与他的博览群书、渊博的学问、广阔的襟怀和独特的眼光等因素都有关系。
集成功的报人、成功的作家、成功的企业家于一身的金庸,相信在海内外都是空前的,在这个商品味愈来愈浓重的社会,恐怕也很可能是绝后的。
金庸不光是我工作的上司、老板、忘年交,也是我为之获益良多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