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深山的一处煤矿,是余光乾成长的地方。那时,余家六口靠父亲在矿厂上班养活。“那时候矿厂每天会放广播,我听到的第一段旋律,就是广播里来的。”一个孩子的内心,就这样安静下来,音乐带着他的人生开始奔跑。
听广播音乐长大的余光乾转眼8岁,这一年,他第一次接触乐器——手风琴。那是来矿厂参观的一个城里孩子的,“听到那个声音时,震惊了!”余光乾至今还能回忆起那时的激动。
11岁,另一种乐器来到余光乾的世界。远方的表姐,带着口琴暂住,趁表姐外出,余光乾偷偷拿起口琴,“只用了两天时间,我把一首从广播听到的歌曲《我们要和时间赛跑》吹了出来。”
无师自通,余光乾首先想到“讨好”父亲,因为《我们要和时间赛跑》是父亲最喜欢的歌。“故意等着父亲下班回来时,把这个曲子吹出来,”儿子的表现让父亲又惊又喜,当即放下话,“改天爸爸给你买一支口琴。”
但父亲远没有许诺时畅快,说好的口琴久久没有兑现。直到一年后的春节,分别拿到了1块压岁钱的兄弟俩被父亲叫到跟前,“父亲让我们把钱拿出来,他再凑些钱,给我买支口琴,”余光乾说,原来父亲一直记得这事,只是家里太困难,父亲无奈。
就这样,一支2.99元的国光牌口琴,成为余光乾人生第一个乐器。然而,口琴居然不到一周就坏了,“特别心疼,又怕父亲责骂。”一着急,余光乾动了“歪念头”,偷拿家里的粮食出去卖了,请人帮忙又买了一支口琴。结果还是穿帮了,原来,托人买回的新口琴和以前那支颜色不一样。父亲知道原委后,非但没有责骂,反而鼓励好好练习口琴。
20岁时,余光乾通过音乐得到从未有过的认可感。那时,他刚学会了一种新技能,用香樟树叶吹奏乐曲,带着这个新本事,他登上矿厂的职工表演舞台,收获全场掌声,“第一次对自己充满自信。”
音乐除了让他找到自信,也帮他找到爱情。余光乾后来被推荐到成都读盲人按摩专科学校,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妻子周文芳,“开学典礼上,她唱歌我伴奏,完成了一曲《假如你要认识我》。”
缘分天注定,“假如”变成了现实。
不断磨合
“职业”和“非职业”交锋
最后心里都装着“花儿与少年”
余光乾觉得,音乐给了他完整的生活,有童年乐趣、自信、爱情,甚至是阳光。
他计划着,等孙子长大了,也教他乐器,“现在孙子一岁多,还得再等两年。”
同艺术团里的大部分队员一样,余光乾的职业是做按摩。早些年,音乐只能是业余生活,“排练新曲目时要先听,在心里记成谱子后才好练习,”余光乾记得,那时听曲目都是边按摩边进行,“客人经常投诉听烦了,哈哈哈。”
如今,队员基本都“退休”了,只有张世维坚持要“做不动时才退休”,因为张世维的按摩店收入,是支持艺术团运作的唯一经济来源。打拼一辈子,张世维曾积攒了一些积蓄,“都用在协会和艺术团”,他觉得很值,“儿子已经不在了,几年前我也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把一辈子的积蓄和精力都投入到这个乐队里,我觉得很值,这是梦想。”
梦想踩进现实免不了擦出磕绊,队员间的分歧与磨合,有时比解决经济支持更棘手。一方面,有老年人固执的天性在作祟,“队员平均年龄接近65岁。”另一方面,有“职业”和“非职业”的交锋。
林应朴就是“职业”的。
66岁的林应朴是乐队的小提琴手,出生小提琴世家的他,曾作为成都市川剧院的优秀提琴手,在中南海怀仁堂等专业级平台演出过。1995年,他因病致二级盲残,人生急拐弯。“刚开始消沉失意,是音乐唤醒我,方才意识到我不该是软弱无用的。”醍醐灌顶,林应朴想凭一技之长做些有益的事情,兴趣和志向把他带进了艺术团。
“拉琴的时候会忘记一切,陶醉其中,并能够治愈一切。”林应朴爱小提琴,因为小提琴给了他“色彩”,更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但是,作为艺术团里少有的专业乐手,林应朴一度质疑其他非专业队员的技能,尤其是气头上的时候,双方免不了把缓慢的排练进度归咎给对方。
磨合是每个人都在经历的。余光乾觉得,一个人玩乐器和组团玩乐队“区别太大了”。最难克服的就是配合协调,“尤其是大家都看不见,看得见,配合完成一首曲子时,只把自己那部分记住,盯准乐谱就能行。但看不见就没办法,必须把整首曲子的每个音符都记牢了,才知道什么时候该你。”如此一来,但凡有某个人偷懒,效果就达不到,“练熟一首曲子,至少要两三个月。”
配合越多,队员间的芥蒂越少,林应朴早就打消对他人的成见,反倒赞不绝口,“互相感染和激励,不固步自封,不沉溺于失明的痛苦中自怨自艾。”余光乾也很满足,“在一起排练后,个人技艺不断得到提高。”
共同进退中,艺术团日趋完善,不仅常常出现在各种公益舞台上,还代表成都市参加“四川省第二届残疾人艺术节”,取得三等奖。
周六如期而至,金牛区银沙路8号又响起音乐声,像此刻听到的曲子一样,弹奏者的心里装着“花儿与少年”。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李媛莉 实习生夏蔓 摄影雷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