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刚:对,就是说嘛,有些东西是各种因素造成的,如果他家里不困难,这个钱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扔点钱,他也不会这么做,而且他如果要是朋友很多,愿意去跟朋友聊聊天什么的,他也不会这么做,为什么我说黎立特别善良?我记得几件小事儿挺清楚的,大一那个学年结束,同学都回老家,当来年开学的时候,都从老家背一些特产,我们宿舍同学就分着吃,有的同学是带肉脯,有的带葡萄干,黎立也没什么可带的,他就带枸杞子,带了这么一大兜,大概一个月以后,肉脯、葡萄干都吃光了,而枸杞子没人吃,就是泡水用。一个学期以后,狗屁子这么一大包,也就吃了可能两小把,但是枸杞子都烂了,没办法,就扔掉了,但是再过一年,黎立还会拿一大包过来。
李小萌:你觉得这说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刚: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而且心肠挺好的一个孩子。还有为什么说他家里贫困?这不是我们凭空来说的,我是大一的时候就有手机,大概在大二的时候,我们其他同学也都有手机了,不管好还是次,但是黎立一直到大四都没有。电脑也是,我们当时学校允许我们大二才买电脑,所以大一的时候你可以看周边的网吧,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大一学生去上网,到大二以后,感觉一天突然宿舍电脑全起来了,全都有电脑了,但是黎立就没有,他买不起电脑,他到大四都没买。到后来大二大三以后,我每个周末都回家,因为我家就住在这块,所以不用说,我就把电脑留给他玩。反正我不太喜欢打扫我的床铺,所以电脑挺脏的,但是每周我回来,他肯定看到我来了以后,就主动会说许刚你来了,我说没事儿,你再玩会儿,他说不玩了,就出去看书什么的,但是电脑、鼠标、包括桌子都帮我擦干净了。
李小萌:因为毕竟你们是他的同学又是朋友,所以我想观众朋友听上去会觉得你们在替他找一些客观原因。
许刚:其实不是,我觉得没有人愿意去犯罪,每个人不管犯多大罪行,他后边都有一些心理的阴暗面。但是说实话,他持刀抢劫十万块钱还是巨款,而且他还伤害了人质,他应该受到惩罚,但是我想说这件事儿后面怎么回事,本身他是很小的年龄就来上大学,所以他心理承受好多事情的能力根本就不够,社会和学校这种双重压力,他把自己给逼疯了,最后走上这条路。
李小萌:生活中的黎立不善言词,甚至还有点口吃、内向,但是他网上的博客有很多日记,却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感性细腻的男生,下面这个是2007年12月30号,他写的博客,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留级了,题目叫《姐姐结婚了,我却哭了》。其实两个月前就知道,姐姐要在元旦结婚,一直没有什么感觉,今天晚上回来,突然就伤感起来,记忆中她好像在我高二的时候就离家打工了,中间就回过一次家,整整六年。不但伤感,我还很惭愧,她结婚我竟然不能过去,只有堂兄过去。由于以前的不懂事,我自己的情况也很窘迫,不能尽到弟弟的责任。此刻我拿着手机,无法抑制地啜泣起来,我是真的真的舍不得我姐姐。我姐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性格很文静,大学四年的生活费也主要是她给我,可惜整整四年,我陷入一个非常低潮的阶段,学业完成得不好。可是还没等到自己做好准备,她就要结婚了,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希望你一生幸福,我永远会支持你,亲爱的姐姐。不知道你们两个听过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
许刚:挺难过的,因为我没细看他的日志,所以他刚才写的真的完全是他自己。
李小萌:小安呢?
安俊军:我真没怎么看过他的日志,因为他没和我们交流,很少交流,我也没想通过看他的日志更接近他内心,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个,现在想想其实这点挺不对的,如果我早点关注他这些,也许他就走不到这一步了。
李小萌:我们也拿到了就是他们两个所在这个班,当然也是黎立所在班的一个毕业照,是毕业照,这是两年以前了。
许刚:对,两年以前。
李小萌:但是黎立虽然没有毕业,他也来参加了全班的集体合影,我们看这是第几排,第四排的边上看到这个穿蓝色衣服的男生就是黎立,没有毕业他也来参加拍毕业照了。
许刚: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最全的合影了,不管毕不毕业的同学都应该来。
李小萌:所以他还是很重视这个的。现在看到两年前的毕业照应该挺感慨的吧?看样子他挺清秀的,样子。
李小萌:演播室回来,我们又请到另外一位来宾,她是北京航空大学经管学院的副教授,也是福特基金会提高贫困大学生就业能力的负责人苏文平教授,欢迎您。前面两位同学讲了他们同学的情况您已经听了,我觉得因为是自己的同学,又是朋友,所以同情的成分挺大的,我想听到您一个更加理性的分析。
苏文平:大学生抢劫,抢银行,而且这么严重,好像以前没有印象在国内,后来又看了网上的一些消息说这个学生是贫困生,这也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两年前的一个事件,当时有一位同学跳楼了,给他同宿舍的同学做疏导,就提到了贫困生在大城市生活,在大学生活之后,他的一个落差。
李小萌:为什么您觉得黎立这件事情和贫困也是有必然的联系呢?
苏文平:实际上刚才两位同学提到了他的很多情况,其实并不是由于贫困本身,而是贫困加深了他的一些性格方面的缺失。
李小萌:您同意黎立这个抢劫的行为绝不是因为要钱,绝不是因为沦丧了道德底线,而是一个自毁的行为,您同意这样的分析是吗?
苏文平:有一定的这种倾向性,人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尤其在他来讲,他可能会认为整个前途都已经非常暗淡了,没有什么出路了,有可能会做出比如与其说我就自己这么死了,还不如或者是甚至做出一番举动来,或者是甚至是有可能这笔钱对我的家里人会有所帮助,这些从心理学上分析,应该是非常有可能的,我只是一个推断。
李小萌:您觉得在整个黎立走过来这条路上,在哪个点上有了不一样的选择,会阻止今天这个情况的出现?
苏文平:应该说有很多点,第一点应该是上大学,上大学过后,我们提到前面那个孩子自杀的,他从农村到城市,一直到北京这种类似国际化大都市这样的一个城市来生活,他的生存条件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首先从原来他应该是优秀的学生,高中时候是优秀的学生。我们现在大学评价是非常多元化的,比如说有的尤其是城里的孩子说我文艺好,我体育好,这些也是很受学生肯定的,他刚才提到小黎的这个情况,应该他在这些方面都没有特长,他在公共交往当中显得还很弱势,他口吃,他跟别人的交流,他认为有一些障碍。我相信在他第一门课不及格的时候,对他的打击是非常非常大的,就是他原来是从一个优秀生沦落为一个一般的学生,现在从一个一般的学生居然有不及格了,这个对他是一个很大的心理冲击。在这时候他又没有一个很合适的很适当的方式去求助,这件事情他没有能解决,但是他已经不习惯,或者没有养成习惯向能够帮助他的人去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