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话可能说得有点儿过重,但本人一辈子的亲身受益体验,深感老师就是老师,永远都是学生的恩人和楷模。
小学先生
我出生在浙江乐清大荆镇一个农村鞋匠家庭。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也盼望儿子能进城念书出人头地。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作家,最爱听镇上说书人讲《水浒传》《封神演义》,也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过,无论升学过程还是成长道路,都并非一帆风顺,这恰恰磨练、激励了自己。回过头来看,倘若没有老师一路上的辛勤栽培、教育和扶持,恐怕谁都很难真正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
解放初期,农村学校的条件很差,校舍就是旧庙宇,桌椅板凳都是临时拼凑的。1952年,我进大荆小学读书,先在娘娘庙,后来搬到关帝庙、城隍庙,几年间一共换了五个地方。教书的先生(那时兴这种叫法),倒是乡下颇有名望的秀才,对学生的要求相当严厉。
记得我们的算术先生姓张,总是穿着一件打补丁的灰色长衫,上课时发现谁开小差,马上走到面前敲两下桌子,大伙儿一下子也都老实了;对违反纪律的,则要打板子并罚站墙角,我也曾领教过一次。班上考试时,我几乎每次都第一个交卷,先生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就这样开导说:“不要老想抢先去交卷子,答完题后仔细检查一遍再交也不算晚。” 从此我改了这个毛病,后来还领悟到这里讲的是凡事不要逞能冒头的道理。当张先生抽着烟斗、风度翩翩地走在大街上时,村民们无不高山仰止,一片肃穆。
(上图大荆古镇;下图石门潭畔新村)
2006年退休后回老家探亲,我想去看望同村的张先生。我大哥说,他抽烟太多,前两年得肺癌走了。我心里一阵悲凉,50多年前张先生那令人敬畏的形象又浮现在脑海中。
初中老师
1958年考初中,我得了全区第一名。但因家庭出身问题,未能进入公立的大荆中学,而被分配读民办,这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打击。在开学典礼上,叶校长强调民办中学是“大跃进”中的新事物,实行半工半读,自力更生,完全可以办好。班主任张荷莲老师兼教化学,但我不太喜欢化学,她让我从语文课代表改任化学课代表,并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在课堂上班主任要求很严,平时像慈母般体贴,对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总是嘘寒问暖。有一次全校文艺汇演,她亲自给我们化妆,一个个画了红脸蛋儿,男生都高兴坏了。学校就在海边,为了改善我们的伙食,周末老师带着下海逮魚捉蟹,然后就是大会餐,各种海鲜应有尽有,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
记得民中的同学大多要求上进,学习十分刻苦。老师也鼓励我们,争取在全县统考竞赛中能有好成绩,为学校争光。随着教学逐步规范,上课时间增加了,每天也都要上晚自习。教室里没有电灯,我们每人都准备了一盏小煤油灯,经常学习到深夜。读完初二后,根据上级通知,民中停办。我们年级共有四个班,只有一个班合并到大荆中学的名额,老师们也都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去向。最后离别那天,全校师生集中在操场上,校长表情凝重,含泪宣读有关整顿民办中学的通知,并宣布合到大荆中学的名单。这一次很侥幸,我有机会继续上学,但看到许多同学不得不辍学,心里十分难过。
1960年,在大荆中学只读了一年书,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因为这里师资条件好,教学专一严谨,我是一年当作两年用,不仅补全了初中该学的知识,而且为下一步升学打下了基础。
2016年是大荆中学60周年校庆,蒋坚禄校长邀请我回故乡参加庆典活动,并为母校题词。我的字不好,但出于感恩之情,欣然提笔写了几句,表达对母校的怀念及期待,希望年轻校友青出于蓝,更有追求,更有梦想,为母校争光,为家乡争光,为祖国争光。我还给母校图书馆寄去了一本签名回忆录《大使札记:外交官是怎样练成的》。
高中老师
1961年考高中还算幸运,我以“备取生”名义进入雁荡中学。该校位于层峦叠嶂、风景秀丽的世界地质公园雁荡山之中。雁荡史称“东南第一山”,有“寰中绝胜”美誉,可谓钟灵毓秀之地,宜于攻书习文。
由于对“备取”二字理解有误,还闹了笑话。开学时我没敢去学校,而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候通知递补。过了一个星期,学校捎口信来问,为什么不去报到?我赶紧跑到学校去,老师没有责怪,而是笑着说:“备取与正取一样,不存在什么候补的问题。”后来搞清楚了,我们几位备取的学习都不错,也只是家庭出身差一点,才有所区别。
为了抹去“矮人一等”的阴影,我决心在学习上力争更出色。每天晚自习结束熄灯后,我就拿出初中时用过的小油灯,再多学一个小时。我脑子并不聪明,无非是笨鸟先飞。至今留下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我曾因违反校规而挨批。那是刚开学不久,因天热我穿着小背心和短裤,踏着一双木板拖鞋“呱哒呱哒”地去教室上晚自习。结果被素以严格管理闻名的教导主任干祥球老师发现,他让立即脱下拖鞋,并进行了训诫。我检查认错后,光着脚丫跑回寝室换上布鞋。在返回的走廊上又碰到老师,他见我很紧张,就说没事了,只要改正就好。从此,我懂得了要注意处处自律。
1964年高考,我竟“蒙上”了北大。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贸然填写了复旦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和杭州大学“五大志愿”。填完志愿后,我感到心满意足,又觉得没把握,特地去请教语文老师。朱天寿老师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教学有方,为人朴实,深受学生爱戴。正是他勉励我考文科,并对作文进行个别辅导。朱老师看了我的志愿表后说:“嗯,这五所大学都很好。不过,北大是全国最高学府,应该排在复旦前面。”我当即改了过来,北大成了第一志愿,三个专业的顺序是中文系、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和国际政治系。有人曾问过我,为什么选择这几个专业?那是凭感觉随意挑的,其中对国际政治压根儿没什么概念,后来却成了我的终生职业。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改可决定了我今后一生的命运。
(左上图为1964年雁中毕业照,右上图为2006年作者和语文、俄语老师合影留念;下图第二排右5-8为郑圣道、郑逊华、章近汉和朱天寿老师)
时隔42年之后返回雁荡母校参加同学会,我与朱老师重逢,又提起当年填写高考志愿这段经过。老师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我一直记在心中,并特意将万里迢迢从国外带回的一个水晶玻璃花瓶送给恩师。同学会聊天时,我曾询问郑逊华校长有关当年备取生的含意。他解释说,那年按规定只招收一个班,而考生很多,相当于十取一,学校想了个变通办法,以备取生名义多招了5名。在我印象中, 他德高望重、温文儒雅。郑校长现住杭州,每次我们班同学会都有请必到。数学老师郑圣道谈到一个爱好令人动情,就是他退休后继续关注学生的动向,包括电视、报刊上的相关报道和文章,他都要设法收集剪报,在家里书架上存了一大摞。至于语文老师,迄今仍是我的写作导师。第一部外交回忆录《中苏中俄关系亲历记》完稿后,我给朱老师打电话,请求像当年修改作文那样斧正润色。他二话没说,就接受了我这个学生交给的任务,并谦逊地表示他不懂外交,这也是一次学习机会。每修改完一部分稿件寄回后,他都要打长途电话与我进行交流沟通,并叮嘱改动之处仅供参考。
大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