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双11花样百出的玩法,我身心俱疲。
它打乱了我生活的正常节奏,10月底商家开始推出定金预售,商品从11月开始全面涨价,无法正常消费,好为双11当天的降价留出空间,只有预付才能加入购物车,并且定金不退。等到双11当天还要面对上亿人疯狂抢购,和接下来遥遥无期的快递,以及大概率出现的退货。
折腾一轮下来,已经是12月了。
今年双11迎来第十年,购物狂欢持续了一整个月,线上线下都是过节的气氛,春节都没这么热闹。
预售、红包、满减、购物津贴、神券、红包雨、vip、定金立减、预售价、到手价、尾款、凑单、合伙人等词语让人应接不暇。
可我已经算不清楚买一件东西,到底需要花费多少钱。
在双11的狂欢里,好像每个社会成员都在消费,不知不觉间营造出一种“不消费的人是可耻的”氛围。如果有人问你,双11买了什么,你说什么也没买,他会用奇怪的眼睛打量着你。
双11不消费,被等同于不会过日子或是贫穷。
过去穷人是指物质匮乏的人,现在则是指不消费的人。
双11对这些不尽消费义务的人,不光把他们隔绝在狂欢之外,还剥夺他们在这一个月正常生活的权力,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为消费的人服务。以前线上狂欢,线下还是寻常生活,现在连线下都被搅和得热气腾腾,让人无处可逃。
过去一个社会成员首先是作为生产者存在的,农民种植粮食,工人铸造钢铁,教师传播知识,如今他更多的是作为消费者存在,他消费在淘宝,消费在拼多多,消费在国外。他消费了名牌汽车,消费了联名潮牌,消费了家居装饰。
媒体也从歌颂勤劳勇敢的生产者,变成展示坐拥别墅豪车的消费者。
成为一个时代中人,首先要成为一个称职的消费者,追上大家买买买的节奏。
我买,故我在。
一、近年中国开始弥漫起一股全民焦虑的丧文化。
但是这种焦虑在每年11月就消失不见,因为双11开始了。
焦虑的蔓延与双11所营造的全民狂欢,本应该是相对立的,但是两者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因为我们衡量生活的标准早就发生变化,不是内心充实与否,而是是否消费得起某样商品。
停止消费,或消费不了,才是我们焦虑的来源。
比如不久前朋友圈哀嚎的“消费降级”,就是一次焦虑的爆发。
网络热文《这届年轻人,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吧》,作者口中所谓“苦日子”,就是只能办健身月卡,买二手商品,去新发地菜市场买牛油果,吃多乐之日面包,和用优惠券排队买麦当劳的日子。
焦虑的来源是我们买不起,却被粗暴地置换为活不下去。
生活,是被消费定义的。
具体来看双11是如何把焦虑消解掉的?
商家用了一个很巧妙的办法,减弱我们的社会角色,增强我们的生活角色。
过去一个人是依靠年龄、地域、职业、学历、收入等社会属性划分,相应的营销策略也是:20岁该拥有的护肤品,职业经理人的着装,上海人最爱买的零食等。
现在则是强化所扮演的生活角色。商家这些年都从宣传性价比变为注重生活方式的倡导。“生活研究所”的口号就是:发现属于你的生活方式。给用户贴上钓鱼达人、户外运动控、office病患者、雅致居家控、新时代主妇、囤货小当家、重口味星人等不同标签。用户点开网页,会出现大量精美的图片,这些图片是为了让生活场景得到还原,让消费者立刻脑补了生活里拥有这件商品的画面。由此,商品不再是商品,而是帮你进入角色,实现理想生活的道具。
因为年龄、地域、身份、职业等指标是相对固定的,所以很难衍生新的需求,而从生活角色出发,每个人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既是瑜伽控也是家居控,即是儒雅的文艺大叔也是重口味爱好者。如果你不清楚自己扮演的生活角色,或者还只是朦朦胧胧,商家会通过大数据替你计算出来标签,不断强化着你对角色的认知。也就是说,消费不光定义身份,还开始制造角色。
角色越多,需求越大。
这些角色,都是轻角色。所谓轻角色,就是瑜伽爱好者、重口味星人、韩范小妖精这些角色都不会带给生活负担,它们之间的冲突还会引发起奇妙的化学反应,一个淑女可能喜欢重口味饮食,这种冲突会使得一个人变得立体,并且在不同角色间切换得游刃有余被看作是一种能力。而重角色如母亲、教师、家庭主妇则意味着承担着很大的责任,当角色发生冲突时,会因无法兼顾,给人造成苦恼。
所以,商家淡化重角色,强调轻角色。比如一个单身者,在社会上应该面临诸多问题:孤独、生活成本增加、养老等,但商家巧妙地把单身汉置换为“单身新贵”、“生活品质者”这样的轻角色,越单身越能享受生活,众乐乐不如独乐乐,立刻消解了人内心深处的紧张感,把焦虑变为寻求理想生活的动力。
如何成功激发“单身狗”的消费需求但是,这种把沉重现实用消费轻盈化的方式,也遮蔽了很多问题。等到这一轮狂欢结束,我们又会陷入到新的焦虑中。
原本,消费、大数据是可以帮助我们认识真实的自己,挖掘灵魂深处,现在却帮我们塑造出了一个虚假的自己,然后依靠进一步刺激消费使我们对虚假深信不疑。
二、双11延长了消费的逻辑线,却占用了我们太多时间。
和过去直奔柜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完就走不同的是,网络由于超链接的特点,把消费的逻辑线条大大延长了。
哪怕游走在百货商店,我们能看到能选择的东西是有限的,被诱惑的机会也是有限的。
但在网络,通过链接、图片的导引,这个诱惑是无限的,人们从一个页面跳转到另一个页面,从一个诱惑到另一个诱惑。这个诱惑看似是消费者主动上钩的,其实都经过了商家的精心设计,面霜的页面搭配了配套的眼霜,鞋子的页面搭配好了皮包,从直接打折变成送超多赠品,就是因为丰富的赠品能延伸出不同的逻辑线索。
如同鲍德里亚所说的:“当你购买一种高档商品的时候,这一商品与其他同档位的商品会形成一个紧密的筑模性欲望诱惑链,它们是凸状性的‘一串意义’相互暗示以生成对人的欲望的控制和支配。逻辑性地从一个商品走向另一个商品。”
就算你不按逻辑线点击,网站拥有的庞大数据库,也会精确地计算出你的喜好,主动把欲望呈现到你面前,用“可能感兴趣的商品”来诱惑着人们的好奇心。
即使你是有着充分自主意识,明白自己喜好的消费者,也会陶醉于所面临的诸多选择之中。
不知不觉,我们把个体自由简化为消费自由。在消费上越有选择权的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越高,也越受到公众的羡慕。随意消费的人要比那些按照预算消费的人受到追捧。
但是,这种选择的自由是真实的吗?
为了消费自由,我们可能失去了真正的人生自由,因为我们不再敢改变人生轨迹,怕维持不了消费水准。
何况,参加双11的人,远没达到消费的自由,因为集中在某一个特定时间段疯狂消费的人,本身就是对价格敏感的人。双11的时间表,为我们划出了每天每步该做的规定动作,提高花呗、白条额度,看似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实际也强加我们更多的身心束缚。在那几天,我们不敢出远门,生怕错过什么实惠,时刻掏出计算器,想着如何能买到最低价格。
双11就像一个黑洞,稀释掉了我们的心力。哪怕你什么也不买,也奉献了时间和注意力。
为了获取消费者更多的注意力,消费的全过程还被人为地拉长了。鲍曼说:“为了提升消费能力,决不能让消费者休息。他们需要不断被置于新的诱惑之下,以便于一直保持激动状态,永不让兴奋萎缩”。
消费者从被双11铺天盖地的氛围感染,到被一篇温情公号末尾的广告弄得猝不及防,再被电脑上的弹窗和手机短信反复提醒,加上琢磨复杂的双11玩法,每天特定时段抢券,11号当天零点疯抢,一点支付尾款,都是商家不断操控着人们的注意力,尽可能地拉抻、激发人们的欲望而想出的营销方式。同时复杂的购买机制,也考验着消费者购买的决心,通过考验的,对价格敏感对时间成本不敏感的人,才有可能占到便宜。
难怪有媒体说:“双十一考验的不再是你的数学能力和智商,而是时间和流量。如果你想在双十一更加愉快地剁手,请提前拿出半个月的时间进入备战,列出一张计划表并定上闹钟。”
这种不断地消费刺激,让双11从最初的一天,到两天,到一周、两周、一个月,到全年不停有各种名目的促销,让欲望沸腾。
可就像狼来了一样,我们慢慢发现,这是一个谎言,原来经常都在打折。并且现在欲望消失得太快,过长的战线拉长等待过程,消费者会因为欲望延迟满足而失望,还会清醒过来把冲动消费的商品一一退掉。
三、双11最初的诞生,有打破孤独的意思。
过去,鲍曼认为:“消费是完全个人、独立且最终,是孤独的活动,完成这一活动要通过抑制诱发,缓和或刺激那种通常是私人的、且不易传染的欲望。没有类似’集体消费’这种事情。”但双11就演变为一种‘全民’性的行为,在这天,我们全部做一件事情——消费,大家相互传递着消费的欲望,在你追我赶的消费竞争中,心甘情愿地进入消费社会营造的意识形态系统里。
一个人的消费是有限度的,于是大家开始给家人购买,借此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清空购物车成为情侣间检验爱意的方式。消费从个体变为集体行为,这还不够,商家要把消费变成一种交际行为。今年双11推出了合伙人计划,创建双11能量PK战队,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拉人点赞,赢过其他战队,就会有能量作为奖励,100能量兑换1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