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却又来得毫无准备。随后蒙桦的同事、媒体和亲戚电话不断,蒙冬都不想再接了。石家庄市公安局打电话问:"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又抓了个凶手。"蒙冬反问:"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还在告你们呢!"
"事后又有自称河北省公安厅的两个人上门来找我,问我这段时间有什么人来,还要求看判决书。"蒙冬拒绝,"那段时间人太多了,好人坏人根本分不清楚。"那年七八月间,蒙冬家里来了一拨又一拨人,"很多人是来要判决书的,我一概回避。"
2006年,声称"真凶"的王书金在邯郸受审,蒙冬带着要求重审女儿案子的申诉书也到了邯郸,法院的答复却是:你孩子的案未列入审判序列,不准再审。蒙冬将申诉书交给了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和检察院,"官方没有再给过任何说法。"
蒙冬在申诉书中要求:查清"一案两凶"的事实真相,搞清王书金和聂树斌究竟谁是真凶;追究相关人员违反法律、以强权政治制造错案、对申诉控告人全家实施暴力、给申诉控告人全家造成政治、人身、经济和精神伤害的刑事、民事责任等。
蒙冬除了写申诉材料,也写挂号信,信件寄往北京,"有的会给回执,有的不给。"此外,蒙冬每月给负责聂树斌案的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王琪打电话,"一月打上一两次,要求给出答复",电话那头像讯号台一样,18年的每个月都回复着同一句话:"我们按程序正一步一步进行中,具体详情不能透露。"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蒙冬和张焕枝似乎只能在大众媒体上"见面"。蒙冬认定:只要官方没有给出确切说法,我和聂家就是仇家。尽管蒙冬退一步想的时候,"在心里也觉得王书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但是现在,女儿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冤无头,债无主",令蒙冬郁结于心的怨恨无处排遣。
张焕枝一听说有人能见蒙冬,便要传话:"告诉他,我理解他,但我还是要问候他。"说这话的时候,黑夜笼罩着下聂庄。
距石家庄市20公里,越过一片城市霓虹,鹿泉市下聂庄村湮没在暗夜里。通往下聂庄的水泥路被一堆泥土拦腰截断,车子在被压实的玉米地里艰难绕行,空气里弥漫着庄稼的肥料味。
张焕枝的身影在10分钟后被她的手电照亮,在夜色中蹒跚而来。几间红砖房坐落在村头高处,家中牲畜已眠,唯独拴着的小狗对陌生人依然兴奋。它显然还未习惯聂家到访者的时常到来,隔段时间就有人来,张焕枝觉得"有人来就有希望"。
聂树斌上一次出现在张焕枝的梦中是几个月前,"他蹲在一个黑屋子的角落里,正在挨打,又不敢吱声,把我气醒了。"从小患严重口吃的聂树斌,内向少言,说不出话时就躲到张焕枝身后:"他一定受不了被打,但是挨打又没法说话,审他跟审一个哑巴有什么区别?"
聂家院子宽敞,"若孩子还在,生活应该不错。"三五只鸡鸭,两亩地种些小麦玉米,每天白菜萝卜,一碗粥加几个馒头,当过兵的老伴聂学生从联碱厂退休后每月有一千三四的退休金,冬天还会加些烤火费,"儿子是我的支柱,我是满足的。"
但现在"生活像没有了太阳",整个院子沉浸在深深的夜里。聂学生从聂树斌被执刑后就偏瘫了,多次试图自杀而未遂。张焕枝看起来却永远充满精神,总是铿锵有力地陈述着儿子被冤死的种种。这位小学文化的北方农村妇女对儿子的案件思路清晰:"我要好好活着,一直等到重审。"
张焕枝让聂学生在隔壁屋看电视,把门轻轻掩上,坐下来开始她祥林嫂式的诉说,桌边堆着一袋药。"心脏不好,救心丸随身带着。骨骼也不好。"汤臣倍健(300146,股吧)的钙片放在一边。没说几句话,房门咧开一条不大的缝隙,聂学生的身影紧贴其上。张焕枝发现后起身又掩上门。重复数次。
1994年9月某日,20岁的聂树斌没有回家。第二天警察到来时,张焕枝正在家中忙活,再过一阵就是女儿聂树会出嫁的喜日。警察带来了一张拍有几件女式衣物的照片让她辨认,然后称聂树斌在外犯案被逮捕了。张焕枝满心狐疑,却没能从警察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数日后警方两次登门,搜查了聂树斌的房间,家人仍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是聂学生在工厂看到了儿子的逮捕证,"强奸杀人"的字眼令他无法接受。
张焕枝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是在一审后,在一个小屋内,聂树斌背对着门正在哭,张焕枝哭唤儿子,双方泪眼相对不足两分钟,就被强行拉开。张焕枝在随后的日子里到事发的玉米地查看,找玉米地的承包户,找治安主任……"我不信儿子能做这种事情,我只能自己去查,自己去问。"
及至1995年9月28日,聂学生到看守所给儿子送衣物,"看守所说已经执行死刑了。"张焕枝于是到中院询问:"我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他说送火葬场了。那骨灰呢?法官竟然觉得很奇怪,反问:怎么还要骨灰?我告诉他,你儿子死了你不要骨灰的吗?他才勉强给我开了个介绍信,去殡仪馆把骨灰要了回来。"
村里的人们大部分不相信聂树斌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张焕枝总是逃避不了背后的指指点点。"慢慢就习惯了,后来大家也不提了。但是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支持我要讨回清白,"虽然也有人觉得张焕枝不过是螳臂挡车。
失子之痛随着聂树斌的下葬慢慢沉入时间长河里。显然上苍没放过这位外表刚强的北方妇女,总是不断让她看到一点微茫的希望,却从未抵达。2005年来了两拨记者,只询问是否有这个事,却不说为何旧案重提。渐渐地,来的记者多了,张焕枝才知道儿子的案件又有了新的疑犯。
张焕枝没法坐等结果,继续张罗着找律师,申诉。发现人已经没了,却连判决书都没有。张焕枝决定自己去找蒙冬要,蒙冬的态度至今仍如7年前一样坚决:"只要案子没有定,我不可能和你坐在一张板凳上谈。"于是就有了律师李树亭反复叩开蒙冬家的门,拿到判决书已是2007年了。
从2005年至今,张焕枝数了数去北京上访的次数,十多次,有一年就去了4次。直到最高法院告诉他案件已经移交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了,于是张焕枝每个月就要来回两次这段先步行半个多小时,再坐两小时车的路程。
"见法官倒不难,那个叫王琪的法官,只要在就会见我,每次见我都说一样的话:没有说不管,一直在进行中,你再等等。"就这样,张焕枝和蒙冬一样等了7年。
坐穿牢底
同样被等了7年的还有王书金,只是他在看守所里等待已知的死刑判决。
"事实就是事实,我根本也不想抵赖。""石家庄西郊玉米地那起也是我干的,检察机关应该认定。"王书金在律师会见笔录和最初的公安笔录中反复强调。
这位奸杀4人,强奸两人的凶犯,起初并不是这么坦然。王书金在孔寨村附近的塑料厂做工有半年,其向律师称蒙桦便是他在这半年间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