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姜色》:西藏电影不只有风光,还有人
导演松太加的新作《阿拉姜色》刚刚上映,评价很好,排片很少。普通观众
或许还是觉得这个藏族故事离自己的生活太远。但这一次,导演有意识地
想摘掉那些西藏的标签,让人们知道,西藏电影不只有风光,还有人
本刊记者/李行
成都的一个茶楼上,经朋友介绍,藏人容中尔甲认识了松太加。席间,他讲了一个关于藏人朝圣的故事。
上世纪80年代,一位老人在磕长头去拉萨朝圣的路上,为了轻装上阵,他花几十块钱买来一头小驴负责背负行囊。经历过三个春夏,打工住院,他与在路途中长大的驴终于到达了拉萨。
朝圣结束,驴就成了问题。他不可能再牵着驴步行三年回到家乡,公共汽车又不允许驴上车,租一辆车把驴运回去也不现实,他没钱。
最后,老人把驴寄养在拉萨的一户人家,想着有机会再接驴回家。没承想,一别即永别。
资料图:6月24日晚,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颁奖典礼在上海大剧院举行。中国影片《阿拉姜色》夺得评委会大奖和最佳编剧两项大奖。 中新社记者 张亨伟 摄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老人是容中尔甲的小学老师,他想通过考试从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一直未中。他不会干农活,也没结婚,就一直很痛苦。从小听老人讲这块心病,容中尔甲被老师的故事牵挂几十年。
他也给身边朋友多次讲起这个故事。何不拍成一部电影?很多人如此建议。于是,他找来导演万玛才旦商议,也找到扎西达娃据此写了第一稿剧本。
松太加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也看了第一稿剧本,但他对于朝圣的主题并不感兴趣。闭关一个月,他写出了另一版剧本。
一日梦中惊醒,俄玛在重病之际,瞒着现任丈夫执意踏上前往拉萨的漫长之旅。途中,病危的俄玛对现任丈夫道出深扰她多年的秘密:她曾答应去世的前夫,要带着他的骨灰去拉萨朝圣。
面对妻子的同床异梦,现任丈夫还是选择带上并不和谐的继子、半路遇到的小驴共同完成了朝圣之旅,并在旅程中与继子逐渐消除隔阂,达成和解。
至此,剧本保留了朝圣的公路类型,内核却变成了探讨人类情感与家庭关系。
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姜文领衔的评委会为《阿拉姜色》颁发了最佳编剧和评委会两项大奖,成为电影节上的最大赢家。
“该电影坦诚而深刻,勇敢不妥协,描述了人际关系的复杂,也刻画了在面临生命终极问题时刻的希望和救赎。每一次旅行就是为了寻找自己,道路本身比目的地更加重要。如果人类牺牲了他的欲望、他的自我,那么他就可以维持上升的旅程。我们想把这个奖项颁给邀请我们参加人类精神旅程的人。”颁奖词如此写道。
电影中,观众可以看到西藏电影中最具标志性的磕长头、神秘仪式、美丽风光,但它绝不是另一部《冈仁波齐》。松太加不喜欢“贩卖”标签式的西藏元素,他只关注不同环境下人类的共同情感。从此前导演的作品《太阳总在左边》《河》到如今的《阿拉姜色》,莫不如此。
“凡是人都生活在这个世俗的地方,哪能离得开家庭感情、油盐酱醋、吃喝拉撒。既然离不开,就会遇到电影里面所遇到的这些生死离别,爱恨情仇。以往很多关于西藏的影片都着重把西藏标签化,人展现得特别少,我却觉得人特别重要。”松太加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朝圣本身并不是
我想在这部电影里表达的”
《阿拉姜色》开机的第一天晚上,松太加几乎一夜无眠。他知道,演员的表演是这部戏的核心,一旦表演漏气,这戏就完了。
拍完第一天戏,他担心的表演环节就出现了问题,这场戏的内容是:现任丈夫与妻子从医院检查完,骑摩托车回家。
现任丈夫由素人容中尔甲出演,妻子由专业演员尼玛颂宋出演。因为台词是他并不熟悉的嘉绒方言的一种,他只能靠标注拼音的方式死记硬背,常常是顾得了台词忘记表情,有了表情又拿捏不好节奏。景别是男女主角的特写,又是有台词、表情交流的长镜头,前景的容中尔甲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一整天拍摄下来,剧组都有些精疲力尽。晚上,松太加给容中尔甲回放镜头,指出他的表演痕迹过重,还没有进入到人物的内心。
这让容中尔甲想起1994年他进录音棚录自己第一张专辑的场景。“录完以后,我到外面听我刚才唱的歌曲,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这跟我第一次演戏的感觉是一样的。”他说。
容中尔甲回到房间,回想导演给他讲述的男主角的生活环境,情感状态。联想到自己的妻子,也会为生活中点点滴滴、油盐酱醋的事情相互脸红,吵架。第二天重拍,容中尔甲像是换了一个人,已然成为松太加写剧本时想象中的男一号。
起初,松太加也没想到让容中尔甲来出演角色。容中尔甲也推荐了一些藏族演员,导演都不满意。在导演的想象中,现任丈夫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跟容中尔甲接触多了,导演就开始有意识以他的气质来创作人物。
在藏区,学过表演的人很少,所以在选择素人演员时,导演的直觉就很重要。影片中继子的扮演者也是主角之一,松太加在家乡当地小学的几千个人里走访、筛选。起初毫无进展,后来他在一间教室的角落里,看到了赛却加眼神里的冷峻,“感觉非常合适,那是直觉,也是缘分。”
后来,他成了影片中的儿子,本色、到位的“演技”给容中尔甲和女主角很大的压力。重复最多的一场戏,拍了17次,电影里演医生的人是容中尔甲现实中的表哥,导演临时找了一个眼镜给他,要求他跟容中尔甲演对手戏的时候眼神要从眼镜的上面瞥出来。因为太熟悉,容中尔甲总是笑场。无奈之下,导演让他休息,调整情绪后才终于拍完。
因为是公路片,也为了照顾演员情绪的连贯性,电影选择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来拍摄,从四川阿坝到青海、西藏,一路上海拔不断升高,剧组部分成员有些高原反应。最麻烦的是因为电影中有季节变换,有一个月时间,剧组临时解散,等到落叶、冬雪时才又聚集。
电影本来的结尾是“父子”二人到达了拉萨完成了朝圣,但影院看到的结尾却停留在距离拉萨的三公里处:父亲给儿子换上新衣服,修剪头发,等待一个吉祥日子再进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