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看了一部优美的、震撼心灵的电影杰作“鸟类的迁徙”,它唤起了我这段遥远的回忆。想到那些鸟离我俩那么近,一点儿也不怕我们、提防我们,也许它们知道我们不会伤害它们。真的,我们只想和它们亲近,和它们交朋友。家中的画册上有它们,父母亲讲过它们的故事。
阅诸室里的幼儿园
大东院北头有藤萝架和假山,它们的东边还有一幢瓦房。上了台阶,走进前屋,可以看见门楣上有块黑色的匾额,上书三个金字“阅诸室”。“阅诸室”这三个字是不是这样写,我已不大记得。
大东院的北头,是我们常去玩耍的地方。太湖石砌的假山,遮荫的藤萝架,还有它们东边的那座高大瓦房,都给我们留下了亲切的回忆。有一阵子,这间房子被开辟成一个临时幼稚园。我和小弟,以及其他一些小朋友就在这里呆过。一位年青的女教师带过我们,我们趴在地上玩积木,或者在纸上涂涂画画。
下午的点心,在三点钟以后吃,“三点钟,吃东东”。点心是由各家轮流送去的。那回,母亲让我端了一盘烤得金黄的馒头片。馒头片还是热的,上面抹了厚厚一层芝麻酱,最上面还撒了雪白的砂糖。从我家到阅诸室,一直向东走就行了,不用拐弯,路也平坦。开始我还注意脚下的路和端盘子的手,怕不小心绊倒摔了盘子。走着走着,那香喷喷的盘中物就把我整个人都吸引住了,忍不住地就用舌头深深地舔了一下芝麻酱,我已经等不及了,真好吃呀!忽然觉悟到这是不对的,可惜已经舔过了。我惴惴不安地走完剩下的路,把那盘馒头片儿交到老师手里。老师望着我笑了:“看看你的鼻子尖儿吧!”我这个馋虫被逮了个正着。老师没有责备我,只是在小朋友都得到一片馒头后,把那留有痕迹的一片递给了我。我的脸当时一定很红,因为已经感到发热了。我感谢老师给我留了面子,保护了我小小的自尊心。我告诉自己,那样丢脸的事以后再也不能做了。
后来,我喜欢的这位女教师就要回家乡了,父母为她饯行。她是教育学系刚毕业的学生,需要路费回乡。正好,32号院里有几个小孩子需要人管教一下,父亲和别的教授就为她安排了这个临时幼儿园的工作。
老槐树下的闻司令
前面提到大东院,在它的南头儿有棵高大的老槐树,象一把巨大的绿伞,它为我们遮挡烈日的暴晒。在老槐树下我们玩各种游戏,捉迷藏、求人、猜果子名、丢手绢、跳房子等等。最好玩的是“官兵捉贼”。官兵和贼可以轮流做,但官兵的司令不换,总是闻小弟。他比我们大,是我们公认的领袖。这闻司令就是闻家驷伯伯的公子,大名闻立荃。那时候,院里无论大人小孩统统喊他闻小弟。他手下总有几个官兵,有时候我弟弟陈光光也在他手下当差。陈光光这个名字是院里的人叫起来的,因为他总把东西丢得光光的。我弟弟的大名本叫陈重光,因为出生于1944年10月,小日本快完蛋了,全中国都盼望早日驱逐日寇,使大地重光,故而我父亲为他取了重光这个名字,临上学时,改成了陈重华。
刚才说到陈光光做过闻司令的部下,而陈莹和我却是敌方(贼)那头儿的。官兵叫我们贼,我们自称游击队。那一天,我和陈莹结伴给自己人送饭,手挽小竹篮,内盛树叶枯草,上面苫一块小手帕。我们尽量小心提防官兵,还是不幸被捕。押到老槐树下,闻司令好不威风,审也不审就一挥手,说“拖出去毙了”。我和陈莹正感不妙,只听司令身边“哇”的一声大哭,原来陈光光不干了。他大哭着抗议:“要是枪毙阿姐她们,我就不玩了。”“不玩了”这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只枪毙五分钟,行吗?”闻司令和他商量。“那也不行!”回答得很干脆。碰到这样棘手的难题,闻司令思考片刻,当下作出“英明”决定:“天快黑了,今天就玩到这里。”军令如山倒,敌我双方全都服从,小伙伴们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门房老赵敢吃虫子
小伙伴们在院子里跑累了,有时也会站在门房老赵的跟前,静静地看着他劈木头。一截二尺长的圆木,有饭碗那么粗,他用斧子三下两下就劈成两半儿。然后再劈成更细的木条。你别以为这是为了生火用,老赵的目的是为自己准备下酒菜。老赵爱喝酒,长了一个酒糟鼻子,为了与其他姓赵的门房区别,就得了一个“红鼻子老赵”的称号,他的鼻子头儿的确很红。陈莹用手指着木头,让我仔细看,那木头上生了无数虫眼儿和沟槽,都是虫子蛀出来的。一些胖滚滚、粉红色透明的虫子就从那里落下来掉在老赵事先铺好的报纸上,在报纸上它们还不停地扭动着。条凳上的一个蓝边糙碗里,已经踊动着小半碗这样的虫子,都是活的。我们看得稀奇,便问“这些虫子做什么用”。他一边劈木头,一边捡虫子,十分得意地告诉我们:“炸着吃,比花生仁儿还香呢!”
当我和小弟回家告诉妈妈和李妈时,李妈说:“那有什么稀罕的。早早年间,天津卫就已经有吃炸蚂蚱和知了的了。”妈妈也证实说,“虫子真是可以吃的,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就吃过炸蚕蛹。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真的很香。等到进城以后,才知道我吃的是蚕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吃了。”
老赵那时很穷,买不起下酒菜,也许炸虫子确实好吃。他敢吃肉滚滚的虫子,还知道在木头里可以找到,真是厉害!
树、花和压水机
在中老胡同32号宿舍大院里,生长着一些树木和花草。如果没有它们,我的童年生活就会减少一多半的快乐。
院里的木本植物包括四株乔木和一架藤萝,是我印象最深的老朋友。两株松树是我父亲买来栽在窗前的。一株榆树和一株槐树则是有年头了。在朱光潜伯伯门前的就是那棵老榆树,据传是清朝时种的。每年春天,老榆树都会长出鲜绿透亮的榆钱儿,那是榆树的果实。李妈告诉小孩子们,在荒年里,人们把榆钱儿撸下来就往嘴里塞,因为它能充饥。那棵槐树则长在大东院的南头。它很高,树冠也大。树下,是我们游戏的好去处。一到夏季,串串白花开满一树,那香味儿老远就能闻到,但是不同于紫藤的香。也有人摘下来做槐花饼吃,可是我只吃过藤萝饼。因为同属于豆科,槐花和藤萝花都具有同样的结构:旗瓣、翼瓣、龙骨瓣,精致小巧。大东院北头儿有一架紫藤,靠在太湖石砌的假山旁边。四、五月间,一串串紫葡萄似的藤萝花就像一股股小小的紫色瀑布垂落下来。那香甜的气味引来无数嗡嗡的小蜜蜂。经过一个漫长的夏季,藤萝间渐渐显露出大大小小的豆荚,毛茸茸的,又厚又硬,一个一个像翠绿的宝刀悬垂在头顶上。我们这些孩子常爱在这些绿荫下玩耍,观赏着春花秋实,享受着无边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