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亭一带历史上颇有名气。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工部郎中江藻监管南城黑窑厂时,在此处修建一座小亭,后又拆亭建轩,为轩题额“陶然”,这便是陶然亭名称的由来。清代时,这个风雅的名字一度吸引了许多文人雅士来此吟诗抒怀。
然而,由于紧邻明清时期烧砖的黑窑厂,乾隆年间曾在这里挖土加筑外城城墙,陶然亭地势降低,成了芦苇丛生的洼地。晚清时期这一带已是荒芜不治,周边被用作刑场和乱坟岗。到了新中国成立前,陶然亭早没了风雅的模样。世居北京南城的王老先生对早年的陶然亭印象深刻:“过去一说陶然亭,就是南下洼子,乱葬岗子,连义地都算不上,就是随便埋人的地方,一般人从不往那儿去。”著名作家张恨水也曾这样描述1921年的陶然亭:“满地垃圾,坎坷不平,高一脚,低一脚。走到陶然亭附近,只看到一片芦苇,四周人家,破破烂烂。不仅如此,到处还有乱坟葬埋。手拂芦苇,苍蝇蚊子到处乱钻。”而后来再去,更觉“一年比一年坏”。
直到1952年,陶然亭彻底改变了面貌。这一年爱国卫生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展开,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清理污水、疏通沟渠,北京当时最脏最臭、疾病横生的陶然亭一带成了人民政府重点整修的地方。
整治臭沟,北京已有经验。两年前,政府拿出了全年预算的2.25%,市政卫生工程局的技术工程人员和解放军、人民群众齐上阵,将龙须沟从又脏又臭的污水明沟,变成了排水畅通的地下暗渠,一条宽阔整洁的柏油马路修成,彻底改变了龙须沟一带昔日臭气熏天的模样。
这一次,在讲卫生就是爱国的精神鼓舞下,人们干劲更足。1952年春天开始,市政卫生工程局采取“以工代赈”的办法,组织民工到陶然亭疏浚污水苇坑。所谓“以工代赈”,就是失业人员自愿参加城市工程建设或整修的劳动,计件付酬,参与以工代赈的人每人每天能赚5斤小米,效率高的甚至更多,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有大约150斤小米。这对失业人员和郊区农民算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以至于妇女甚至河北的民工也跑来挖湖。据《北京志·劳动志》记载,陶然亭公园修浚工程是当时以工代赈完成的一项最大的工程,参加人数最多时达到17000余人。其中最支持的当然是切身感受过臭坑之苦的附近百姓,一个叫孙克纯的居民当时接受采访说,去年夏天住在这里时,虽然用面口袋布做了个蚊帐,可是蚊子还是咬得人满身红疙瘩,为了彻底扑灭蚊子,也愿意参加挖湖工程。
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民工们天天冒着烈日,忍着从臭泥污水中散出的恶臭坚持劳动。最终,他们共挖出土方30万立方米,开出了280余亩、水深3米的人工湖,并引入护城河水,将死水坑变为活水湖,挖出的淤泥在沿湖堆起7座绵延的山丘,栽花种树、铺路修堤。很快,环境整洁优美、风景秀丽宜人的陶然亭公园初见雏形。从1953年起,经过进一步征地迁坟,营建舞池、露天剧场,装修路灯、路椅、公厕等,1955年9月14日,陶然亭公园正式对游人售票开放。“湖平更添水三尺,地僻飞来山数峰。”一位名叫虹南老人的八旬老者后来写下的这两句诗,正是陶然亭公园挖湖堆山的真实写照。
与陶然亭公园一东一西分别位于南护城河畔的另一个公园——龙潭公园,其前身也是苇坑洼地,这里的疏浚工程同样是在爱国卫生运动中完成的。工程于1952年7月开工,11月竣工,疏浚后湖水面积达44.3公顷。时任首都城市规划委员会副主任的建筑学家梁思成,考虑到龙须沟水流经此地,提议将疏浚后的水面,命名为“龙潭湖”。
北京并非个例,全国许多地方的沟渠都进行了集中治理。南京的五老村、上海的横滨河和天津的金钟河、墙子河、赤龙河、四方坑等,都是有名的芦苇丛生、蚊蝇成团、又脏又臭的河渠或水沟,爱国卫生运动期间,这些地方经过大力整治,焕然一新。据时任卫生部长李德全《三年来中国人民的卫生事业》报告中所说,截至1952年9月底,全国疏通沟渠28.3万余公里,并填平了大批污水坑,人们甚至填平了据说是修万里长城时挖的山海关南关大水坑。
不再随地大小便
无论讲卫生、除四害,还是整修污水沟渠,主要都是为了消灭疾病。以消灭疾病为主要目标的举措中,最让今天的人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大概要数“不能随地大小便”这一条。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呢?这就涉及人们私密的事情——上厕所。诸葛阳教授1956年至1958年在东北师范大学生物系作为研究生进修,参加农村冬季劳动锻炼时住在农民家里,直到今天,他仍对当年农村的厕所记忆深刻,“东北的夜晚温度能低到零下三十摄氏度,大小便也要到室外,厕所都是露天蹲坑,甚至连个屋顶都没有。”
且不说农村,大城市的情况也没好多少。晚至清末,偌大一个北京城,公共厕所都寥寥可数,以致有“京师无厕”的说法流传。没有公共厕所,胡同口、街道两侧,或者任何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大小便场所。齐如山著、鲍瞰埠编的《故都三百六十行》一书曾描述早年人们随地排便的场景,“天旱道干,行人尚可在中间过往,遇落雨则必走旁边,行人之腿往往摩擦便者之脸,便者亦恒尿湿行人之鞋。”最夸张的是,“前门外大栅栏同仁堂门口,因其门面靠里,地面稍宽,故每日闭门之后,必有几百人前去出恭,次早现扫除之,铺中人认此为该堂之风水,不肯禁止,实亦不能禁止。”清末民初,北京才逐渐有了公厕,老百姓叫“官茅房”,但随地大小便的现象并没有随之消失。“我小的时候公厕已经不少,但还有很多人随地大小便。”王老先生感叹,“现在听起来简直是天书,不可能的事儿,但当年确实就是这样!”
正因如此,不能随地大小便,成了爱国卫生运动中另一个最常见的口号。在农村,要求做好人畜粪便的管理和利用,最基本的要求是做到人有厕所,牛马有栏,猪羊有圈,家禽有窝,实现人畜分居。在城市,修建公厕、整治户厕是重要举措。以北京为例,1949年时北京比较像样的公厕只有83座,1959年北京公厕增加到了1049座。如此,到了1960年代初,各地随地大小便的现象大大减少了。
只修厕所,粪便问题还不能完全解决。据严镜清《回忆解放初期的北京市爱国卫生运动》一文,上世纪50年代,“北京城内除一些机关、学校和少数住户有抽水马桶外,大多数居民都用粪坑,用人工掏粪。”“掏粪工人背着粪桶,带着掏斗,按地段定时进门掏粪,再倒入粪车。”掏粪也不是随便能掏的,过去粪场都由私人经营,他们各自把持的地界叫“粪道”,开粪场的叫“粪霸”,独霸一方。在“粪霸”眼里,粪便是能卖钱的肥料,自己地界里的粪其他人休想碰,因此常有为了争抢“粪道”打起来的事。至于粪便怎么掏对环境卫生影响小,“粪霸”当然不会考虑。于是,没有掏干净的粪便、到处遗撒的污秽物、大大小小的晒粪场,就成了蝇蛆繁殖的绝佳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