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录:没有,因为他们在国内找不到其他工作,国内几乎没有企业做编译器研发。我觉得这是中国计算机产业一个挺悲哀的事,从业人员超过许多国家的人口总数,但没有像样的计算机相关核心系统在中国手里,所以很多产业看着繁荣,其实都处在价值链的最底端。以编译器为例,如果真到极端情况,美国不让我们用了,中国软件行业就立刻停摆了。
《晚点》:现在其他厂商都用的是国外的编译器?
王成录:对,绝大部分是 GCC 和 LLVM,这两个最多。我在中软工作的那两年,说实话对后续消费者这边工作的开展贡献很大。也是在中软的时候,我们开始大规模参与开源社区。现在想想,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和经验积累。
《晚点》:当时看到了什么?
王成录:那时我们基本上就是个 “菜鸟”。我们的沟通能力和技术判断力都差得远了。因为社区是完全自由化的,完全凭个人影响力来获得地位。比如咱们一起做一个项目,大家可能从来都没见过,都是远程沟通,平等陈述方案,最后投票选出最终结果。我们的人加入社区以后,视野也打开了,原来软件还可以这样做。
《晚点》:过去雷军接受采访,他会说中国软件多么牛。
王成录:他说的应该是应用层,应用层是很繁荣。不过计算机科技领域或工程领域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在芯片、编程语言、数据库、编译器、操作系统和应用等各个领域都均衡发展才能枝繁叶茂。欧美在这些领域的发展相对均衡,有充足的人才储备,而我们中国只在应用层很繁荣。比如编程语言,中国目前还没有自主的编程语言,所以导致我们想做相关领域,比如编译器时,连人都找不到。
我问一个不是很礼貌的问题,你说咱们中国应用软件这么繁荣,给中国未来持续发展沉淀了啥核心基础和能力?
《晚点》:拿微信来说,这类应用创新是一个集大成的产品,带动了整个生态,比如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让中国提前进入了无现金社会。
王成录:微信作为一个沟通工具,当然带来很大便利,支付是一个伟大的创新。但我觉得中国有些应用,弊端要远远大于带来的贡献,比如短视频应用、游戏。在鸿蒙生态里,我绝不会做这些。
《晚点》:但是鸿蒙肯定是要搭载各种各样应用的,你说的不做指的是?
王成录:首先,我这个团队绝不会进入游戏领域。
《晚点》:但你们的合作伙伴在鸿蒙上面做什么,其实你也管不了,比如鸿蒙版抖音,它可能会带动一定装机量,对你们有好处。
王成录:不会,鸿蒙对生态的管理,咱们就是一定要事先谈好,你哪些应用能上,哪些应用不能上。鸿蒙的应用上架和审核会很严格,确保系统的清洁和纯净,不会让它无限制地推送各种各样的东西,不可能的。
《晚点》:其实你要建立的操作系统体现了你的世界观?
王成录:是的吧。我希望鸿蒙系统能给产业界带来有序、纯净的 IoT 生态,这样产业才会健康长久。
《晚点》:你想创造真能让社会前进的东西,否则你就认为那些东西其实——
王成录:没有长久生命力。
《晚点》:这种意愿和渴望从何而来?
王成录:是价值观。我挺感谢华为的,至少华为这家公司的存在改变了中国很多基础性的东西,例如制造业的进步,手机折叠屏,就是因为华为往这方面牵引才让京东方有能力把它做出来。目前全球做柔性屏最好的就是京东方,这就是给制造业带来的价值。这不但对华为有价值,对整个中国制造业提升都有价值。
非常希望这次在特殊历史时期,我们有机会通过做操作系统,把相关的芯片、编程语言、数据库、编译器等技术和人才储备起来,这对未来咱们整个中国基础软件的发展以及各行各业的发展都非常重要。做底层的、有普世价值的东西,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
《晚点》:有什么软件领域外的作品、事件或人物对你有很大影响?
王成录:我特别喜欢天文,所以霍金的书我看过好多,它们对我最大的贡献是系统性思考。我想问题不会单点想,抽象要强一点,因为软件相关的技术太多了,在开源社区里面每年有 200 万个项目,同类项目就有几十万个。你选哪个?哪个会是未来方向?这一点非常难。
另外一个就是运动,跑步、打球。我自己的目标是每年跑 1000 公里,读 20 本书,坚持了十多年了。
《晚点》:每年 20 本,量很大,有什么非常印象深刻的书?
王成录:John Hennessy 和 David Patterson 写的 《计算机体系结构》 去年出到了第五版,这五版我一直在追。我还有一本 David 给我的签名版。我觉得这个过程挺好的,我其实不是学计算机的。
我学的是金属材料,本来想做博士后,机缘巧合参加了华为招聘,来了后被分配到无线产品线做研发。
当时无线产品线总监说产品问题多,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不是学通信的人把产品做差了。我特别不服气,开始恶补通信知识。一年以后,我成了我们团队对无线全系统最懂的那个人。我很快就开始带队伍,管的业务范围越来越大,就一直留下来了。
我本身不是学计算机的,但却管终端软件,本身就挺特别的,这是华为包容性的最好体现。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挺好的,我没有计算机体系结构约定俗成的约束,反而思路更不受限制。比如软总线思路,可能计算机科班出身的人,会自己否决掉这个想法。
《晚点》:作为鸿蒙负责人,你最担心什么事?
王成录:如何与合作伙伴建立互信。生态成功的基础是伙伴间一定要互相信任,这是我唯一担心的。
《晚点》:今年给自己定的最重要目标是什么?
王成录:让鸿蒙生态的市场份额达到 16%,生态繁荣的分水岭这道坎,一定要跨过去。
《晚点》:如果今年达不到怎么办?
王成录:那明年也必须要达到,否则我们给公司挡子弹都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