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有过两个江湖。
一个是微信公号所在的自媒体江湖,一个新华社记者身份曾涉之官媒江湖。
之所以说“曾”,是这位因为在重庆整整跑了8年政法新闻的新华社记者,在2015年年底正式辞职,专心耕耘属于“六神磊磊”的创作。
从2014年年末业务培训期间注册公共号开始,记者王晓磊有了新身份。“六神磊磊读金庸”盛名累积,记者同行们即使对他臧否各异,也不得不叹服,“新华社拥有上万记者编辑,每天生产上千新闻稿件,但其在朋友圈的存在感经常比不过六神一个人。”(朱迅垚《六神磊磊,社会主义价值观不用你去添乱了》)
这段时间往往被媒体形容成一个小号逆袭的三年,其实也是王晓磊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三年。
旧时的说书人,怀里揣着的故事若有两端头绪,尚且按下一头说一头。新时代里的王晓磊有好技艺可以平衡。不过当他谈起这三年的“并行不悖”时,只道当时不过是寻常。
“六神磊磊读金庸”公共号
踩线的艺术
说寻常,却不寻常。六神磊磊的说书事业,看起来格外需要“左右互搏”。
在网络搜索“新华社、王晓磊”这两个关键词,会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署名“王晓磊”的新闻稿。除了重庆稿源以外,还有来自天津的早报、河北的晚报、山西的日报。“10名涉及不雅视频的党政干部、国有企业负责人被免职”、“不应让‘三下乡’变了味”、“信息公开工作要做到位”……风格规整的新华社产品,追踪不到半丝个人写作特点——它们可以出自王晓磊,也可以来自张晓磊。
谋生在中国最庞大的体制内新闻单位里,王晓磊把“六神”隐去,认真献出独一味核心价值观。
但同时,在另一个江湖里,他是50万微信公共号粉丝期待的时事评论者六神磊磊。每有热点事件,“磊磊,你不说点什么嘛?”是最多的留言。解读朝鲜张成泽被处决,问责疫苗监管失职……这个平台支撑着六神磊磊“天上地下,无所不谈”。他说自己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大家遇到什么事就问问晓磊怎么说。”
不仅所涉的题材和内容无所拘束,文风也和“新华体”判若两人——泼洒自由,戏谑有味,有辛酸苦辣甘。《从伟大武功到伟大公公》,《当余沧海攻入群玉院》,这些六神最好的文章,都是恣逞地抑扬高下,事远而喻近。
“自媒体这个行业,最开心的就是在这里写作我不用走夹缝。我自己写完觉得OK,就发了,我自己承担责任。”
什么叫走夹缝呢?六神擅长循循解释:“我理解就是,这个稿子必须顺利地通过一层层的审核,然后还要通过新闻规律,还不能太扯淡。最后成功的稿子艰难的走出来。还有就好像公司里面写个文案,小头目说这个文案要这样写,二头目说不行那样改,大头目说这个还改回来……那样叫走向夹缝。”
在中国,绝大部分体制内记者写作走夹缝的过程,是一篇篇稿件被层层审核的过程,是一种形式美学被一套意识形态规训的过程。长期习惯于被审核,人所掌握的话语和文体容易被僵化异化。王晓磊是在用六神磊磊抵抗着这种可能的僵硬和异化吗?在后者的江湖里,他用另一套招式行走。
“磊磊,我爱你这么犀利又这么委婉。”十万加文章《请用管我读金庸的劲头来管疫苗》下面的有这样一条热评。
此文一发出,最赞热评是“如果这篇文章不删,我给你发五百元红包!”——文章后来竟然没有删。犀利之外,委婉所建之功不小。
众所周知,就算不用走夹缝,六神磊磊的江湖也不会没有制约和管束。对六神磊磊来说,委婉是必须修炼的内功。
“中国很多事情都是线的艺术。有的事情大家都觉得这么敏感你敢写?其实我觉得一点都不敏感。比如说批评政府,大家觉得很敏感,其实不。可以批评。但是有些东西不能骂,有些东西不能质疑……很多线的东西是微妙的。”
“我还是比较知道线在哪里。你看有些号上来就死掉了。有可能是新华社的锻炼吧,我眼睛里有一条红线在。我知道这一脚踩到什么位置,就够了。有的人不知道,一上来一脚,踩过线,就把自己爆了。”
记者朱迅垚说,“六神是新华社内部人的明星。在我的朋友圈里,新华社的朋友是最经常分享其文章的群体。我觉得这主要出自两个原因,一是六神寄托了他们自由写作的理想,二是六神为他们获得了体制外的喝彩,他们与有荣焉。”
2015年6月23日,王晓磊(左二)参加新华社重走“中国抗战生命线”滇缅公路报道团队出征仪式(图片来源:新华网重庆频道)
给新华社代言?
我在重庆的一家火锅店见到六神磊磊。他主动说起从新华社离职后听到的诸多揣测。
“有人说这叫逃离体制。认为我与体制对立,无法兼容,自由的性格跟体制无法兼容。”六神知道大家想象的剧情——一个人在新华社写东西,环境不允许,他要跟体制对抗,选择出走。他有机会因为“出走体制、和党媒决裂”的剧情成为另一个层面和意义上的新闻人物。
他说:“其实完全不是这样。老东家对我不错,分社对我不错。这么多年评优秀啊评职称啊全都没有亏待我。我对它也很有感情。”
六神多番澄清,自己和前东家相处的很好。很多采访里,他都表露出过对分社的喜欢。“工作氛围很单纯,就是靠业务说话,很好玩。领导就是业务强,这感觉很爽。我不如他们。”
对自己呆了八年的地方,六神的描述和回忆是坦诚的。 “办这个公众号,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有人会觉得新华社应该是很那个吧,很严肃,很关着,管得很严,不准记者乱说话。是,也是。但是我办这个号,我写这样那样的东西,没一个人说过我。我们社长说,工作是工作,那个是那个。他说我看你还是分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