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箐心里踏实了——深夜跑长途要先跟老婆打招呼,人应该是靠谱的。她转身问朋友,有没有人跟她一起去,大家都摇摇头。一阵沉默后,柳箐让司机把他的驾照和执照给她看,她从手提包里拿出笔和便签,把上面的信息抄下来,转身交给一位朋友,告诉他们如果几天后还没她的消息,就把这个便签交给“安成”的人。
朋友下车后,柳箐换到了后座,横躺在后座上,头枕着装钱的手提包,断断续续地睡着。司机开得又稳又快,5个小时就开到了乌苏里斯克。等第二天夜幕降临,货都快要装完了,柳箐才看到那帮雅库特人从火车站里走出来。吃过晚饭后,柳箐就要跟货车返回雅库茨克了,又是3000多公里,要开4天3夜。
转眼到了1998年的夏天,“安成”的生意越做越好,名气越做越大,连雅库茨克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安成”在哪儿。
柳箐一有空就会一个人在超市里转,她能很快地察觉出顾客对商品的喜好,然后提前调整她的采购方案。她也暗自庆幸自己放弃哈尔滨来到了俄罗斯——国内丰富的商品供应能力,让她总能轻松找到便宜、对路的商品。
身处满满货架的商场里,柳箐满脑子盘算的都是,怎样跟房东洽谈商议把这超市左侧扩建出去,再进更多品种的商品来销售。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却在悄然逼近。
4
1998年8月17日那天早晨,柳箐还没从床上下来,她的财务经理、高中同学刘冬便狂敲她的门,进来就说:“完了、完了、完了,一夜间卢布贬值了50%,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柳箐完全没有明白,怎么睡了一觉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此前,叶利钦政府一再向民众保证过,卢布并不会贬值,大家都信了。
而这还远不是终点,20天后美元汇率从6.5变成了22(这时已按1998年1月1日实行的新卢布计,1新卢布换1000旧卢布,但新老卢布都可用,一直到2002年)。俄罗斯国内哀声四起,一片混乱,“安成”超市一夜之间就没了顾客。
柳箐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她仍然抱着“经济还会很快好起来的”的希望。
整个10月,她都泡在乌苏里斯克、绥芬河和哈尔滨,想找些更加价廉物美的东西。她的确也找到了不少,但回到“安成”转了几圈后,却发现都是徒劳,市场根本没有起色。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天,刘冬急匆匆地告诉她:“包楠姐跟法列特‘私奔’了。她说她不回来了。”
“啊?怎么又这样了?”柳箐顿时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明明说好了一起打拼的。”
这一年,是柳箐和包楠一起从徐州出来的第6个年头了。这几年,两人相依为命,一直吃住在一起。一天忙到晚,确实也没什么时间和外面人接触,更没有什么恋爱的时间,但包楠如此迷恋法列特,柳箐还是想不通。
法列特是圣彼得堡人,在涅留恩格里市生活了几十年,以开“黑出租”为生,专门接送往返于雅库茨克和涅留恩格里的中国商贩。柳箐和包楠常坐法列特的车回雅库茨克,熟悉了之后,法列特也找借口开车拉着包楠去雅库茨克周围游玩,慢慢地,包楠爱上了这个已经成家的法列特。
大概在1年多前,两人的关系被法列特的女儿察觉到了,法列特的妻子很生气,跟法列特在家里大吵大闹,还专门把包楠和柳箐叫过去“谈判”,在此之前,柳箐对此包楠的事一直一无所知。
虽然法列特的确勤快能干,一个人就能在空地里把房子搭起来,还做得一手好菜,但这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包楠,也实在不该去当第三者,“真是想结婚,也该回去徐州找啊”。
那次“谈判”完,柳箐把神情恍惚的包楠从法列特家里接出来,一路上包楠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跟着柳箐往火车站走。柳箐建议她回徐州去休整一下,把这事忘了,又塞给她一笔钱:“你先在徐州把服装搞起来,给我们以后的品牌服装打个基础。”
等到1998年春节假期,包楠的生意并没做起来,钱也亏得差不多了。柳箐便又把她接了回来,负责一个新开的小店,没想到,这才回来没几个月,就又跟法列特厮混上了。
“法列特老婆有说什么没有?”柳箐问刘冬。
“没有,法列特已离婚了,是净身出户的,包楠姐说的。”刘冬告诉柳箐,包楠也跟他聊过,说自己“都快40了,再不结婚,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柳箐明白刘冬的意思,她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大概也不多了。可这么多年,却始终没人让她动心。
5
打拼近10年,柳箐一直习惯独来独往,尤其是采购。
她低调、警惕,从来不与陌生人搭话,一直是长发披肩加上一副大大圆框眼镜,瘦瘦的身形让外人总把她当学生。这样的好处是让她无意中避免了很多危险,她曾说:“在雅库茨克的中国人,有90%的人不是被抓进监狱就是被抢过,而我一次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
1998年的圣诞节前,“安成”库存的壁纸终于卖完了。柳箐又一次自己上了路,决定去乌苏里斯克采购。这次她选中的壁纸是一对哈尔滨来的父子俩经销的。他们在乌苏里斯克的北郊长途公路旁,有栋二层楼房和一个简易的仓库,首层是商铺,二楼是宿舍,宿舍里除了父子俩的家和员工宿舍,还有两间单独装修来接待采购商的客房。
柳箐选好了货,联系好货车司机,准备第二天装货发车后就飞回雅库茨克。那天,她刚从批发市场回来,老板儿子就跑过来叫着:“柳总、柳总,您的朋友找您,就那辆车。”
柳箐正发愣,就见小伙子指着的那辆越野车前门打开了,出来一个1米8几的大个子,墨镜、寸头,抖了抖披在身上的皮大衣,踩着黑色大皮靴,朝她走了过来。柳箐一看这架势,心里明白,碰上传说中的黑社会了。
“你就是柳箐?”大个子走近后问道,东北口音。
“我不认识你。”
“我们找你很久了。”大个子狠狠地说,“明天上午9点,到市场管理处来一下。”
“管理处在哪里?”柳箐装糊涂。
“来市场一问就知道了。记住,9点。”大个子说完就转身回到车里。车冒着一串的白烟开走了。